桑吉夫·戈伊尔的《社会关系——网络经济学导论》是一本(如果不是唯一一本的话)认真的网络经济学。 这里的“认真”说的不是态度,不是说别的网络经济学“不认真”,而是说学术姿势,即正确地提出问题的角度。这里的“认真”是指议题设置的角度正不正。现有的网络经济学教材,许多都没把网络经济的真正问题提炼出来。 没有认真地把真正问题提出来,对现有网络经济学教材来说,表现形式是多样的。例如,一般经济学的均衡框架是什么,网络经济学教材的均衡框架就是什么;一般经济学的均衡点在哪里,网络经济学教材的均衡点也在哪里。在大多数基础理论问题上,网络经济学都不持异议,也没有自身的特殊立场。这样的网络经济学,已不是基础理论,而是提不出基础理论问题的应用理论甚至实用理论。通过罗列新的现象,论证说明这些现象如何符合与实现经济学基本理论所总结的规律。这种网络经济学,只相当于一种“万岁”学——只会高呼标准经济学万岁的“学”。某些网络经济学教材也提出了一些不同于传统经济规律的新的规律,但只是作为局部性的规律来总结,没有从微观经济学整体框架上使之贯穿网络经济诸问题的全局。更多的网络经济学教材,只是罗列现象,进行网络经济中经验特征的归纳,如对增长、就业这样那样的影响。 桑吉夫.戈伊尔的《社会关系——网络经济学导论》与几乎所有网络经济学教材的不同在于,从微观经济学整体框架的框架性影响入手,提炼出与标准经济学不同的框架性问题与均衡框架;并且是从整体均衡框架出发,讨论网络经济的每一个局部、每一个细节,使局部问题沿着均衡框架的线索,第一次明确彼此的相互位置关系——而不是像现有网络经济学教材那样,散乱地成为专题或论文集式的叠合、堆积——并进而形成一个有机整体。 同样是以节点与它们之间的关系来定义网络,戈伊尔不像别人那样,仅仅把关系当作一种外在于经济学的现象。“第一个任务就是发现一个概念性的架构”。把节点与联接的组合,从概念,上升为概念的框架。把关系(联接)内生于经济学,从而在整体上改变了经济学的框架。原有的微观经济学框架,相形之下,就成为只有节点而没有联接(关系)的特例性的框架。 与框架改变相对应的,是经济学基本问题的改变和经济学议题设置的改变。原来的基本问题只是原子论式的、唯名论式的问题,从个人利益外推整个社会经济逻辑。在这种逻辑中,个别是实在的,普遍则是虚而不实的。社会关系外在于个人,整体只是局部之和,关系的存在并不提供更多的东西。相反,网络经济学提出问题的理论姿势变成与之相对的关系论式的、唯实论式的视角。把节点(个人)放进他的社会关系中去讨论,社会关系不再外在于作为理性经济人的个人,而是成为整个网络的一个内生变量。由于这个内生变量的存在,原来的个人节点加在一起,还要加上社会关系,才能等于整体。相当于一加一大于二,个体之和大于整体。 内生边,与外生边,都涉及个人,但个人的定义有了本质性的变化。外生边,相当于从图中抽掉了边,节点与节点之间,就只具有外在的关系(如陌生人的关系,又称原子论契约关系,需要高成本的交易费用来维持与协调),这样的节点是理性经济人;内生边,相当于在图中恢复了边,这时的人不再是理性经济人,而变成社会关系人(即以社会关系总和定义的人),这不代表作为节点的人不再进行理性计算,而是在这种理性计算中,个人利益不能脱离他所在的整个网络而孤立计算。 由此,戈伊尔提出了两个不属于标准经济学而专属网络经济的基本问题: “(1)在一个社会里面,人际联系模式的经济效应是什么? (2)当每一个个体在考虑了自身的成本、收益和利益后互相建立纽带时,会出现什么结构的社会关系?” 表面上看,这回到了经济学的古典传统,包括政治经济学与制度经济学的传统,但戈伊尔这里讨论的仅仅是资源配置问题,顶多是合约中的博弈问题,而不是真正的政治经济学或制度经济学问题。 因为,这里所说的“结构”有所特指,就是通过图论这一原型方法所展开的网络,即节点与边(关系、连接)所构成的“图”。说穿了,是图的均衡的问题。这就不是政治经济学或者制度经济学提出问题的姿势了。 图有什么样的——有别于标准经济学——均衡问题呢? 这一问题未被现有的标准经济学和(属于)“标准”的网络经济学提出,却是网络经济学资源配置理论的真正合法性议题。 只有把图作为框架,而不是把网络只当作原有(与图无关的)标准框架下的现象,网络经济学属于自身的问题才第一次从中产生(或用时髦的概念:涌现),才第一次被提出来。作为图的市场,与标准的市场(相当于从图中抽掉了边,只剩下作为节点的个人)相比,多出特定含义的边。这个边专指邻边。 这是与市场经济最不相同之处。标准的市场经济中,边也是实际存在的,但它们都被标准化为均质的、等长的边(关系)。每个节点在这种等长的、均质的边的联接下,与市场的中心——也就是价格——的距离,完全是相等的。表现为,一物不可能多价。一物多价违反均衡规律。但是,网络经济将彻底否定这种千年大梦——让天下成为一物一价的世界。 在一物一价的世界中(见《情境定价》一书的具体描述),均衡问题的本质是什么呢?这才是网络经济学的真问题。其实,我们所有人已身在其中了,但不自觉。在微信中,我们已切身体会到了几百年后的人类新商业秩序,它正如戈伊尔描述的:“在这种情形下,朋友、同事、熟人等通称为邻居(neighbors),她们的经验是有用的,因为这些经验提供了关于各种行动的有价信息”。 “有价值的信息”替代价格信息,我称之为“信息替代”,即具体价值替代抽象价值,非一般等价物(信息)替代一般等物(货币)。总之,信息替代货币,第三次浪潮替代第二次浪潮。 对经济学来说,在这种扬弃中,经验人将替代理性人。理性人的最高级的人类问题(哈姆雷特问题)无非是:有钱,还是没钱?经验人(又译体验人,二者在英文中是一个词)的最高级的人类问题将变成:幸福,还是不幸福? 图(包括图论)的基本经济框架(也就是网络经济学不同于标准经济学的特殊问题,是标准经济学框架的推广)在于:“这些邻居的行为又受到他们的‘邻居’的选择和经验的影响。这一章推导出一个理论架构”。我说戈伊尔认真,就是指他提出了这个水平上的均衡问题,而别的网络经济学家(准确说是网络经济学教材家)都没有正经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更不用说解决了。 《社会关系——网络经济学导论》在新框架下提出了一系列新的基本问题,诸如:度分布与成本、收益之间的均衡关系,以度分布为基础的网络博弈模型,由一对一的“两两均衡”分布式地聚成的“完全均衡”,等等。书中提出,“关联的形成对于参与者个体,既有成本也有利益,也会对其他人产生界外效应。这两个想法和个体的最优化问题一起组成了网络形成的经济学理论的关键概念要素。”